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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昊酒 @ 2024-05-10, 18:58
《猛犬的儿子与林中野兽》


  这里是前言:猛犬的儿子与林中野兽是我模仿古典传记写的故事(虽然我根本没看过几篇文章就是了),传记的内容是记录并传唱猛犬的儿子讨伐林中野兽旅途上一路的所见所闻,以及林中野兽与男孩在深林中的谈话。
  故事的名字叫猛犬的儿子与林中野兽嘛,所以上半部分是讲猛犬的儿子,下半部分讲林中野兽。
  起因是最近在玩的wod猎人团,背景故事就是传说中的圆桌骑士们,在第一篇猛犬的儿子其实是我角色的背景,因为写上头了+群友大力支持就一直写了下去。而林中野兽里大部分关于圆桌骑士的故事也是同桌们的背景被我拿来艺术加工了。  



  《猛犬的儿子与白色骏马》
  男人的名字叫索罗德,他是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圆桌骑士中最快的那一个。人们常说:“猛犬的儿子索罗德,他的双腿比骏马还要快,可以和天上的飞鸟一较高下。”
  有一天,索罗德听说领地的森林里有野兽出没伤人,猛犬的儿子得知消息后没有骑着战马,也没有拿着长弓,只带了一把宝剑和一杆长枪,孤身一人前往森林狩猎野兽。
  森林里,猛犬的儿子顶着闪亮的头盔,腰间系着父亲的宝剑,手里拿着质朴的长枪。
  忽然,猛犬的儿子看到远处有一个披着灰白色亚麻布的老人朝自己走来,老人身旁跟着一头高大健壮,嘴里衔着橡树枝的白色骏马。
  猛犬的儿子见到老人后有些慌忙的说:“老人,快些骑上你的白马离开这里吧。”
  老人困惑的回应面前的男人说:“我途径这里很多次了,从未遇到过野兽或是强盗,你为何劝我快点离开呢?”
  猛犬的儿子告诉老人:“这里最近有野兽出没伤人,我正是要去为民除害,杀死那头野兽。”
  老人惊讶的说:“虽然你的宝剑很漂亮,长枪很锋利,但是你没有骏马和弓箭,怎么可能杀死野兽呢?我从未听闻有人可以跑的过野兽。”
  猛犬的儿子仰起头,高傲的回复老人:“您有所不知,我正是圆桌骑士的一员,猛犬加兰德的儿子,索罗德·道格·卡普特,我的双腿比骏马还快,可以和天上的飞鸟一较高下。”
  老人却神情自若:“大话谁都会说,但我从未听闻谁的双腿比骏马还快,可以和天上的飞鸟一较高下。”老人指向了身旁口中衔着橡树枝的白色骏马。“除非你能在奔跑中赛过它,否则我是不会信的。”
  猛犬的儿子答应了挑战,他摘下闪亮的头盔,解下父亲的宝剑,丢掉手中的长枪,赤裸着上身和口中衔着橡树枝的白色骏马比试。
  他们绕着森林奔跑了一天一夜,最后口中衔着橡树枝的白色骏马支撑不住,败给了猛犬的儿子。
  猛犬的儿子欢呼着自己的胜利,却发现披着灰白色亚麻布的老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白色的骏马走到猛犬的儿子身前,将口中衔着的橡树枝吐在地上,橡树枝瞬间就变成了一杆精致的长枪,枪身上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赠予卡美洛的骏马。

  《猛犬的儿子与卑鄙的人》
  男人的名字叫索罗德,他是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圆桌骑士中最快的那一个。人们常说:“猛犬的儿子索罗德,他的勇武天下皆知,他的英名举世无双。”
  卑鄙的人是披着绿袍的骑士,他们是摩根的使徒和爪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死亚瑟王的圆桌骑士。
  有一天,卑鄙的人得知猛犬的儿子没有带着骏马和弓箭就前去森林狩猎野兽,便设计引走了猛犬的儿子圈养的猎犬,并派出数名披着绿袍的骑士围住猛犬的儿子。
  森林里,数名身上披着绿色长袍、头上顶着哑光的头盔的骑士将猛犬的儿子团团围住。面对成群的骑士,猛犬的儿子没有害怕,他的脚边躺着更多披着绿袍的骑士。
  猛犬的儿子将长枪插在地上,他的手中流淌着鲜血,他只有倚着长枪才能保持站立。
  卑鄙的人从没有见过如此勇猛的骑士,那怕猛犬的儿子再也没有力气提起漂亮的宝剑也不敢上前半步,他远远的朝猛犬的儿子喊叫:“猛犬的儿子啊,您的力气比三个骑士之和还大,您的双腿可以赛过骏马。只要您愿意摘掉闪亮的头盔,并用您漂亮的宝剑斩断长枪,那么我将向您保证,您必将得到一名爵士该有的礼遇。”
  猛犬的儿子闭上双眼,摘掉了闪亮的头盔。他说:“我可以照你说的做,但我有一个条件。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叫了,你必须高呼我是何人的儿子我才会用宝剑斩断长枪。”
  卑鄙的人见到猛犬的儿子摘到闪亮的头盔内心雀跃无比,他立马答应了猛犬的儿子的要求。
  他朝森林喊道:“圆桌骑士索罗德,您是卡美洛的骏马,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卑鄙的人喊叫声将森林里躲起来的飞鸟都吓走了,但是猛犬的儿子却说声音不够大。
  卑鄙的人又朝草原喊叫,他说:“圆桌骑士索罗德,您是莫德雷德挥下的悍将,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卑鄙的人喊叫声将草原里藏着的走兽都吓跑了,但是猛犬的儿子仍然说声音不够大。
  卑鄙的人感到恼火,他认为这是猛犬的儿子在戏弄他,他告诉猛犬的儿子他只会在喊最后一声,随后朝河里喊叫起来,他说:“您是猛犬的儿子!!!”
  猛犬的儿子睁开双眼,鼓起勇气大声嘶吼着,他说:“猛犬的儿子,岂能投降!!!”他的嘶吼声比卑鄙的人三声的总和还要大,像狮子的咆哮,又像闪电划破夜空。
  猛犬的儿子使出浑身的力气,将漂亮的宝剑朝卑鄙的人丢去,宝剑最后刺穿了卑鄙的人的喉咙,披着绿袍的骑士们吓得像走兽、飞鸟那样逃走了。
 
  《猛犬的儿子与双剑的骑士·上》
  男人的名字叫索罗德,他是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圆桌骑士中最快的那一个。人们常说:“猛犬的儿子索罗德,他的诺言价值千金,立下的誓言绝不违背。”
  有一天,索罗德从城堡出发,打算前去森林的深处的讨伐害人的野兽。在路上猛犬的儿子遇到一座位置偏僻的村庄,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见天色已晚,便邀请猛犬的儿子在村庄留宿。
  因为讨伐野兽的旅程还很遥远,猛犬的儿子也就同意了邀请,为了回应村民的热情,他掏出漂亮的宝剑,说:“我将在这把宝剑前立下誓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庇护你们不受敌人的伤害。”
  人群中有一个人指着那把漂亮的宝剑发出惊叹,他说:“我认得这把宝剑,这是猛犬加兰德的佩剑!您的样貌如此年轻,又佩戴着猛犬加兰德的宝剑,难道您是大名鼎鼎的猛犬的儿子索罗德?”
  猛犬的儿子顶着闪亮的头盔,扬起高傲的脑袋,他回答那人,说:“没错,我正是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圆桌骑士中最快的那个。”
  村民们连忙询问他,用着崇拜的语气说:“我听闻,猛犬的儿子忠义无双,智勇非凡,双腿可以赛过骏马,您的诺言价值千金,立下的誓言绝不违背。”
  猛犬的儿子解释说:“我只是尽了一个骑士该有的义务,称不得忠义。我的双腿确实赛过了骏马,但那不过是有人刻意让着我罢了。我立下誓言后都是尽力而为,我没有做到的诺言也有很多。”
  村民们不以为然,纷纷因为得到了猛犬的儿子的诺言而欢呼雀跃。
  夜幕降临,村民们点燃火把,升起灯笼,所有人都在翩翩起舞。他们告诉猛犬的儿子,说这里有个习俗,每到这个日子,他们就会挑选出最强壮的两名勇士比试,赢的人在来年会得到夏日精灵的赐福。猛犬的儿子对此很感兴趣,随即参加节日的比试。
  猛犬的儿子果真勇猛,没有人能在他的手下撑过三个回合,很快便杀进决赛。他的对面是一位身上披着蓝色斗篷,头上顶着沉重的头盔的骑士,这骑士手里攥着两把宝剑,他挥舞起剑来就连猛犬的儿子也无法突破,但这骑士也没有办法彻底击倒猛犬的儿子,他和猛犬的儿子就这样从夜晚打到凌晨。在太阳升起后村民们高呼:“太阳已经起身了,停下来吧,节日已经过去了,我们承认你们二人都是英勇豪杰,都是冠军。”
  随后村民们便为两个冠军准备美酒和美食,但猛犬的儿子却面色不悦,村民以为他是没有打败对手而懊恼便开口说:“猛犬的儿子啊,您的对手虽然是未曾受封的游侠,但他的本领却不逊色任何一名骑士,您和他战至平手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猛犬的儿子却告诉他:“我不是因为和他并列而感到羞愧,我懊恼的真正原因在于他明明可以击败我,却装成势均力敌的样子,他这是瞧不起我啊。”
  猛犬的儿子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不曾在脸上流露,开心的和村民们起舞,这场狂欢持续到黄昏时才结束,猛犬的儿子在离去时,邀请双剑的骑士同行,并告知他自己要去讨伐害人的野兽,双剑的骑士答应了。在路上猛犬的儿子无数次想开口询问他为何不直接击败自己,但却因为羞愧而没能说出口,等到夜幕再一次降临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正当他要开口时忽然发现村庄火光四起,还有烟雾升腾,猛犬的儿子心中感到不对,立马和双剑的骑士返回村庄。
  可是太晚了,当猛犬的儿子和双剑的骑士回到村庄时,已经没有活人了,他们只看到罗马人的士兵和屠夫残忍的杀害昨天还热情款待二人的村民们。猛犬的儿子和双剑的骑士怒不可遏,立马和这些罗马人的士兵和屠夫打了起来,这些低劣、卑鄙的人只敢对手无寸铁的村民痛下杀手,却没办法抵挡两名暴怒的骑士片刻。
  很快这些罗马人的士兵和屠夫就被杀光了,只剩下一个骑士摸样的败类将武器丢在地上投降,双剑的骑士收起武器,但猛犬的儿子却依旧愤怒,他将这个败类的四肢打断,正当猛犬的儿子打算用橡树做的枪刺穿他的心脏时,双剑的骑士站出来告诫猛犬的儿子,他说:“这人已经投降了,您也惩罚过他了,为何一定要杀死他呢?”
  依旧愤怒的猛犬的儿子反问双剑的骑士:“你难道听不到吗?同胞们的惨叫,同胞们的哀嚎,同胞们的求救,你难道听不到吗?!如果你还自诩为一名骑士,就请不要阻拦我,我就是杀死他一万次也不足以平息同胞们的痛苦!”
  双剑的骑士纠结的说:“可是您毕竟是一位高贵的骑士,您的真的要为此丢掉您高尚的灵魂吗?”
  猛犬的儿子听到这话暴跳如雷,他朝着双剑的骑士嘶吼起来,他说:“你穿着盔甲,这长剑不曾真的砍在你的身上,你能懂那些手无寸铁之人的疼痛吗?!你满嘴的骑士精神,可你身后的败类又何尝遵守了?!”
  猛犬的儿子将漂亮的宝剑对准双剑的骑士,他像毒蛇那样低声说着:“我曾发誓要保护他们不受敌人的伤害,但我没有做到,他们是那样信任我的诺言,可我呢,他们受苦、被虐待的时候我在哪?如果丢掉我所谓的高尚灵魂可以拯救受苦的同胞......那就全都丢掉吧。在你们面前的不再是一个骑士了,我现在是必须复仇的恶鬼!”
  双剑的骑士也将长剑对准猛犬的儿子,他眼神坚毅的说:“我不会让您堕落下去的。”猛犬的儿子怒骂他,说:“我做不到保护同胞,那我就必须得为他们复仇,你如果非要阻拦,那我就连你一起杀死!”
  双剑的骑士说:“......您不是我的对手。”
  猛犬的儿子说:“那就死在你手里!”


  《猛犬的儿子与双剑的骑士·下》
  男人的名字叫索罗德,他是猛犬加兰德的儿子,圆桌骑士中最快的那一个。人们常说:“猛犬的儿子索罗德,他的诺言价值千金,立下的誓言绝不违背。”
  有一天,索罗德从城堡出发,打算前去森林的深处的讨伐害人的野兽。在路上猛犬的儿子遇到一座位置偏僻的村庄,这里的村民热情好客,见天色已晚,便邀请猛犬的儿子在村庄留宿。
  猛犬的儿子为了回应村民的款待,便立下誓言,要保护他们不受敌人的伤害。可是当猛犬的儿子离开村庄后,村民便被罗马人的士兵和屠夫杀害,猛犬的儿子再次发誓要为他们复仇,那怕是行不光彩的事。同行的双剑骑士并不认可猛犬儿子的想法,为了维护他的荣耀,选择与猛犬的儿子为敌。
  双剑的骑士攥着两把宝剑不停的挥舞着,但不曾前进一步。猛犬的儿子一手握着宝剑,一手提着长枪,围着双剑的骑士奔跑起来,双剑的骑士的防线固若金汤,猛犬的儿子始终没有办法突破双剑的骑士的剑围。
  两个骑士就这样从夜晚打到清晨,直到太阳第三次升起,猛犬的儿子也仍然无法拿下双剑的骑士。
  我要跑的更快。猛犬的儿子这样想着,他需要跑的更快。
  猛犬的儿子停下脚步,当着双剑的骑士面,解下自己的盔甲只留下闪亮的头盔和红袍。失去负重的猛犬之子更加迅捷,他不要命似的冲进双剑骑士的怀里,双剑的骑士不曾想要伤害猛犬的儿子,也不曾想到猛犬的儿子如此疯狂,他被这不要命的举动吓到,不断后退的双剑骑士被猛犬的儿子突破的封锁,找准机会投出锋利的长枪,一下就杀死了那个骑士摸样的败类。
  猛犬的儿子在得手之后丢掉了手中漂亮的宝剑,用无所谓的语气对双剑的骑士说:“我已经为村民复仇了,你想动手就动手吧,来吧,杀死我这手无寸铁之人,为骑士的荣誉复仇。”
  双剑的骑士见状只得收起宝剑,他说:“我不会对您动手的。您杀死敌人是为了您对村民们立下的誓言,我阻止您的行为是为了保护你的荣誉。现在您已经将那个败类杀死,但我却没有阻止您的行为,这是我的失职,您现在已经做到了您应该做的,但我没有做到我应该做的。请您将我杀死,对其他人说‘披着蓝袍的游侠不顾骑士应该遵守的荣誉,为了泄愤杀死了投降的罗马人’这样您的荣誉就不会被玷污了。”
  猛犬的儿子目瞪口呆,他无法理解双剑的骑士所说的,他告诉骑士:“双剑的骑士啊,你这是为何?我愿意为了村民而丢掉自己的荣誉是因为我立下誓言而没有做到,这是必须做的。你为何要为我做的这个地步?”
  双剑的骑士只是摇头,然后掏出嵌着珠宝的匕首,猛犬的儿子吓了一跳,他立马冲到双剑的骑士跟前,一把夺过他手嵌着珠宝的匕首,他恐吓骑士说:“你必须活着!你要是敢自我了断那我就让流浪的诗人四处歌唱你的德行,让我身败名裂。”
  猛犬的儿子在要离开他背信之地的时候,双剑的骑士想要再次和猛犬的儿子同行,猛犬的儿子没有答应。随后双剑的骑士俯身向猛犬的儿子行礼,他说:“您的仁慈是生平从未见到过的。”
  猛犬的儿子却告诉他:“你只要不死在我的面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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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榆鹰S. @ 2024-04-28, 22:43
1.
可能人都有些归乡情结,遇到问题的第一反应都是回到母巢,回到母星,而我和他们相反,我不快的时候总爱往外绕,最远的一次跑去过边际星——当然,我通常都尚余理智,只在邻星的星环和卫星上撒欢散心。

而这一回我打心眼儿里不想靠近返航的乌泱泱人群,所以避开了公转周际的返乡大潮,往邻星的背面躲去。索路塞迪尔的主星赛尼帕非常繁华,与我母星毗邻,却富饶得多,我有许多同窗毕业后在赛尼帕求学或闯荡,即使此处寸土寸金,但胜在晨昏交替频繁,气候也很合适,不像我的母星,每个公转周际都要直面几次静止锋面,到处湿漉漉,比奈寇星还要多水。

但我此行的目标并非是赛尼帕,而是它偏僻的卫星,也就是索路塞迪尔。我对索路塞迪尔不算陌生,虽然未曾踏足,但好歹去过周边的其他卫星城,也读过好些关于它的书——关于它的树木。

这片星际是榆人的领地,从大众对他们的刻板印象来看,榆人木讷又寡言,但我也结识过许多张扬明媚的榆人朋友,她们总是愉快地舒张开脊侧的花骨朵,把书本掩在新芽和红果实上,然后咯咯笑着向我绽开新鲜的花瓣,摇曳长臂替我在涨红的耳边别上一串榆钱。或是在实验室和操作间遇到穿着防护服的榆人姑娘,她们会隔着面罩向我点头,修长的枝丫轻轻点着架子,轻松把仪器校准、启动,再递给我一份完美的报告,洋溢着芬芳的气息。再或者,你能在傍晚看见她们的颀长身影掠过绿茵地,在红色无机质跑道上稳稳冲线,另一边,则会有榆人轻松攀住高高拉环,另一边的枝条稳稳命中空中悬浮的移动靶,溅开的叶片落到年轻的学生头上,引起观者阵阵笑声。

就像你会在中立星见到来自奈寇星却个性泼辣的芙乐丝人,在边际星偶遇厄利夫星来的一板一眼的翁勒夫尼人,群体特征并不总能套用到个体身上。


2.
散心往往与休闲画等号,而之于我,我更习惯于在登山中找乐子。母星的山丘并不高,九十分钟就足够我散步到山顶,而索路塞迪尔的山脉也不甚发达,最高峰勉强能和母星上的一搏。我熟记盘山道,用终端记录了坐标,就随意找了个山脚泊船。

山脚下果然有全自转营业的便利店,但同样不出意外的是这种便利店里没有碳酸糖果——我为数不多的嗜好,堪比厄利夫星人对烟草的痴迷。我很不甘心地在便利店货架上搜寻了很久,依旧一无所获,只好买了些甜乳充数,毕竟我预感到自己会在山上渴望糖分的滋润。

很不幸,我在这荒山野岭也能碰见人,还是个闪闪发光的赛尼帕雄性,更准确地说,是我读大学时的同辈。我至今没有办法记住大部分同学和同事的名字,只好十分熟练地跟他打招呼,并在便利店的自动售货机前问他近况可好。这种熟人间的热络问候自然不会自报家门,于是我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而他提出自己也是来这里远足,可以充当半个向导,所以我就叫他向导了。

万能而聪慧的向导先生主动带路,到两小时之后才提及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之前只通过线上航拍鸟瞰过这里。

我在山腰的雾气里面无表情地点起汽灯,让他滚到后面研究他的破地图去。但这依旧没个消停,这位地头蛇先生还在孜孜不倦地用气音介绍附近的植被和地貌。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用恐怖片里压低嗓音的方式演讲,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把大学通识课的教材复述一遍又一遍。

“我得说……”我忍不住开口了,“那边长的不是木本植物,那是蕨类藓。还有它上面——嘿,你别扯我的包上的电筒——它上面的羽兽应当是杂食,而……呃……”

我背后的拉曳力量增大了,也显得更加急迫,而此时我也明白了向导这一举动的原因。我吞咽了一下,艰涩地继续补充:“而蹲在羽兽巢上面的斓兽,是草食……理论上来说。”

向导先生直哆嗦,却还要装作勇武的样子,强撑道:“或许是……我记得斓兽是杂食?我……你确定吗……”

我能感受到野生生物的吐息近在咫尺——此刻,一只巨大而枯瘦的斓兽正从我们旁边的山道上路过,转着金色的眼睛打量我们。它从刚才蹲坐的羽兽巢上跃下,轻轻摇曳着漂亮的黑尾巴。向导怕得很,我却很想摸摸它深色的漂亮皮毛,不由自主跟了几步,它不逃也不避,只用茸茸毛发蹭着我,牵引我向前,我不禁又上前抚摸了几下,下一秒却被向导一把拉回来。

我的脚险险刹住,停在湿滑陡峭的长阶边。我再次与斓兽对视,那对金色的瞳仁闪烁几下,消隐在雾气中,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险些被它诱着滚下山去。

这下向导说什么也不愿往山里去了,原本他就没打算进深山,此刻更不愿在有斓兽出没的山上徒步,而我又不愿去城区溜达,毕竟大老远跑这里来就是为了离该死的人群远点。我巴不得独自行走,向导先生却不愿孤身返程。最后便折中了一下,我们顺着大路往山坳里走,打算穿过谷地的几个零星村镇,在晨昏线二次更迭之前到达对面的丘陵顶部,勉强算是个远足。


3.
进到村镇里,向导才像是又活了过来,积极地跟榆人们闲聊。我嫌弃这些地方人气过重,只埋头钻到小商铺的货架后面——该死的,我居然开始怀念全自转全自助的连锁便利店了,即使它属于我眼下并不想看到的城市。我狠狠咬了一口拔丝糖棒,怨念着想,那缺胳膊少腿的便利店恐怕是这一大片山区的科技中心,拔高了整个片区的科学技术水准。

雄性榆人们十分热情好客,让我莫名想起了工作室楼下热忱的老员工和催着我年后交项目的翁勒夫尼老部长,除了榆人们的词汇量稍显匮乏,且我和他们对话期间血压升高也没人付我薪水之外,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发指。

善解人意的向导在唠了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带我逃出生天。我走马观花地略过后两个村落的风土人情,只惦记着对面的山峦和丘陵。但晨昏线已经抵达西边的天际,雾气再一次开始上浮,我只得放弃上方百米处的峰顶,在山腰处的民居投宿。

很不幸,开门的男主人又是位令我故国神游的雄性榆人,看起来完美契合全星际对榆人和索路塞迪尔的刻板印象。向导安慰我说至少这位不多嘴不多话,老实可靠些。

男主人正在给年幼的小榆人烹汤,雄性榆人幼崽们嗷嗷待哺,个头大小不一,最高的榆人枝条已经能触及天花板,最小的看起来刚刚脱蛹,都急切地围在大锅前。我不喜欢小孩子,十分头疼地靠在房间另一头,远离热热闹闹的合家欢场景。

木讷的男主人把着汤勺,干巴巴地问我们打哪儿来。

“巴尔坦星人。”我胡扯道,但在场的两人显然没有一个理解我的笑话。我独自尴尬了十秒,默默帮小榆人们收碗,又见男主人端着汤盆往里面走,我便跟过去帮忙。

他穿过里间,走向四面封边头上封顶的后院——我之所以管它叫后院,只是因为它没有地板,脚下是泥土和山地。

“榆人扎根在土里。”我不知为何想到了这句话,眼前也浮现出大学时的榆人前辈捻灭烟草杆,朝我笑眯眯说“放屁”的样子。

我原以为这院子里种着树木(事实上这屋子没有自然光,这个想法十分荒诞),但仔细看来,我所认为的树木实际上是卧在根茎和枝条间的一只野兽。身后的向导嗷一声就窜回去了,丢人得很。雄榆人解释说它不会攻击,又让向导看清它颈部的锁链,向导才跟在我后面靠过来。

我在向导哀嚎着蹦起来之前都没有看出来那是一只斓兽,毕竟寻常的斓兽——就算是草食——并不会拥有从七窍中延伸出的枯枝败叶,也不会在原本生长着牙齿和指甲的地方伸出根茎,更不会拥有膨胀似储水缸的巨大腹部,还从脐部伸出根茎连通土地。若不多做说明,它看起来只像是没在书上见过的榆树生出了膨胀过度的斓兽果实。

我问雄榆人那是什么,他说那只斓兽是他捕获的苗床,用来孵化他的后代。我不是很能理解这里面的关窍,问道,雄性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后代吗?向导就为我解释,他说在这片不甚发达的山脉,缺乏雌性的雄性榆人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持自己的数量。我现在是明白了屋里那些榆人崽子是哪里来的,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口汤水,又在看到雄榆人把端着的汤水浇灌到斓兽和根茎上时,憋在嘴里愣是没咽下去。向导勉强恢复了被吓飞的食欲,很无语地瞅着斓兽身上的薄被褥,说你对这野兽实在是够贴心。

榆人看起来对我带上山的乳糖很感兴趣,我就把它开了封。脚边那只鼓胀的斓兽像是成熟发酵的果实,靠着那连结土地的根茎缓缓脉动,汲取养分。榆人想了想,从卧榻底下扯出一张无机薄片,珍重地接了我一些甜乳,把它们浇在斓兽脐部生出的根茎上,然后才把嘴凑到近前,恋恋不舍地舔干净薄片上残余的液体。

乳汁缓缓渗入泥土和木质,那毫无生气的斓兽却突然动了一下(或许叫抽搐更合适),一边还发出模糊的叫声。我联想到在首都星病房见过的卧床病人,推测它可能是被那些类似医用导管的根茎锁在地上而不便移动,就蹲下身去掺了一把。

我掀开斓兽身上的被褥,想帮它翻个身,却不合时宜地在那气球般的腹间看见了一道缝隙,里面紧实地裹着什么,正微微颤动。我盯着那块罩在气球上的斑斓皮肤,伸手把它揭了开来。

用“掉”或者“落”来形容都不是很合适,应该说是涌——皮毛下,肥大的卵群和变态蛹涌了出来,溢出斓兽皮毛的包裹,而另一头,它们的口器还紧紧吸附在母体鼓胀的身体上。

不,应该说,吸附在一团巨大的、因受孕而膨胀、纹理尽数逡裂的木质腹部——雌性榆人的腹部。

我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打翻了装乳糖的瓶子还浑然不觉,只瞪大眼睛看着那畸形一团的雌性榆人。而一些已经能够移动的幼体嗅到了甜味素的味道,纷纷蠕动着从母亲脐部的根茎上滚下,快乐地簇拥过来吮吸汁液。

我头皮发麻,骂着脏话和俚语连连后退,扯着向导的背包带才爬起来。

向导在我背后伸着脑袋:“哦,好了,知道你讨厌幼崽啦……当然了,榆人需要卵生和孵化才能最终成树,可费大工夫!这么多幼崽,榆人先生可要辛苦辛苦才能喂饱这么多张嘴,不容易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自己的惨叫,结局似乎是我拿自己的冲锋衣和防护袍裹住了那地上的雌榆人,推开闻声而来的年轻榆人和男主人,拎着汽灯出门疾走。天亮时我已经回到了最开始抵达的山坡,身后跟着追来的向导,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目前我们两个一定都不想再偶遇任何一只斓兽,各种意义上的不想。


4.
我到了山脚下就因为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开始呕吐,吐完之后从自动售货机买水漱口。在那家全自转便利店里,我远远避开卖乳糖和水果的货架,买了两盒晕船药,躲进开来的航行舱里不愿出去。

“嘿,你帮不了它的。”向导遗憾地安慰道,“你看,它在斓兽的皮囊子里,它就是只斓兽,负担斓兽的义务和责任就好。”

见我瞅着他,他便继续演讲:“天哪,哪里有教斓兽做人事的道理,这可太荒诞了,这小星球该变成什么样子!没有雌性斓兽,这星球又该变成什么样子!”

我感觉胃里还在泛酸水,他十分理解地掏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水果,大方地掰了一半递给我。我只看了一眼那饱满鲜熟的榴果,就险些对着那密密匝匝的液胞再次干呕出来,向导赶紧手一缩:“哥们,你吐得我都快没胃口了。”

“我现在只祈求刚才那一幕不要出现在我人生的走马灯里。”我一会儿眼前晃荡着干瘪又鼓胀的榆人,一会儿又听见斓兽窸窸窣窣的活动声,好容易才直起身子,“你难道能理解吗?你见过人躺在那里当子巢和苗床吗?”

“毕竟是斓兽……榆人也离不开土壤。”

“你看见了,她是榆人!不,无论是榆人还是斓兽……”

向导耸耸肩,啃了一口汁水四溢的榴果:“唉,你得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它们是雌性,它们能维系这些可怜家伙的团结稳定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如果不这样,这些惨淡无助的榆木脑袋就会不停生事,他们折腾起来可麻烦了。”

见我没搭话,他又开口道:“或许你不常看那些新闻,时事里除却小道故事,还是有一些报道的。”向导唏嘘着,“我听说前阵子我的母星——就是赛尼帕,在它的环岛区,有位雄性赛尼帕跟一名雌性一同烧死在火场里,老天,那火好像还是那哥们放的,可怜见呐。”

“当然,我明白。”我答道,“就像上一季在奈寇,一个雄性芙乐丝就把酸液浇到三名雌性同窗头上,溶掉了她们的鳍页和复目。”

“可不是嘛,真可怜喏,都是为了竞争,实在不容易……唉,她们总得学会避开矛盾。”

我又想起来,道,“哦,还有在我的母星附近,一名翁勒夫尼人——年纪偏大的雄性,把卡泰蔓城姑娘的喉管割开,试图从她的导管和筛管里找到输卵管和苗床,然后使她受精。可惜他弄不清食管气管还有其他管道的区别,最后只好吃了她的子巢。”

“哎呀,我说什么来着,”向导啧啧道,“维系大家的情绪稳定可太重要了,至少得教会孩子们哪里是导管筛管和输精管嘛。”

看见我的表情,他又举手道:“抱歉抱歉,我开个玩笑。”

我说:“你不如教教那些不稳定的雄性别惦记着产卵这茬。”

他见我接了话茬,就夸张地笑着说:“怎么说话呢!上一个讲这话的雌性翁勒夫尼已经被配偶沉进了奈寇的泔水潭子。”

我认可地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滚出去。”


5.
我终于甩脱了向导先生,他一面嚷着我较真,一面去附近找便当吃了。我毫无胃口,又除了那令我创伤后应激的便利店无处可去,只好独自往山里走。我绕到山另一面稀疏的树丛间,想看看之前见过的羽兽会不会在阳面筑巢。

我笃信那向导不会追来这边,因为我在偶遇羽兽之前已经在树杈上发现一对枯瘦的斓兽。一只身上带着褐色的斑点,另一只身上披着渐层的长毛,它们并不在意我,看起来十分享受清晨的阳光,甩起来的长尾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我觉得自己的创伤应激在这几分钟内被治愈了大半,正想悄悄靠过去一些,就感觉到什么蹭过了我的护膝和腿套。

低下头,是一条熟悉的黑尾巴,再转过头,就看见一双熟悉的金色大眼睛。大而纤细的美丽野兽正嗅着我的颈侧,吐息好奇又湿热。我拍拍它的头,好笑地问这位毛茸茸小姐这次又要带我去哪里。它自然不会回答,优雅地向晨雾里迈步,我生怕它像上回一样隐去,连忙追上。这一次没有人拉住我,而我也并没有坠下山崖或踏入陷阱。

我的脚穿过深深浅浅的麦丛,分开寄宿着晨露的胭脂色草穗,拨开浅金色的苇叶向前。在前方,黑色的斓兽踩在玫瑰色的野浪上,它的脊背包覆在漆黑的毛皮下,被镀上光芒的金边,纤细的羽兽偶尔会落上来,它也大方地敞开自己的肩背供朋友们栖息。我钻过遮挡视线的苇草,视野中能看到斓兽干燥而有力的蹄趾长着挺拔的角质层,掠过泥地时会留下形似捕食者的印痕,我亦步亦趋,把自己的鞋印覆盖上去,或留在它的旁边。

羽兽终于落在黑斓兽的腰间,高高兴兴对着天际和山峰鸣叫。我或许误打误撞达成了这次出行的目的。我的记忆奇妙地与这一幕重叠,某一次的社团出游里,我们也是沐浴着晨雾,三三两两踏过颜色奇异的沙土,而榆人和芙乐丝们捧着耀眼的无机质诗笺,跟翁勒夫尼学姐聚在一起歌唱。那时的我拿着跟大家一起从首都星买来的奈寇诗笺,小声在灿烂的歌声中跟唱。

『我看见赤红的光芒 ♪ 垂泪垂怜』

斓兽放慢了速度,似乎在回应我自作多情的追逐。她在远处的山脚下止步,而羽兽振翅盘旋。

『我看见赤红的山峰 ♬ 迈过天堑』

我生怕它转身没入林间,急忙加速,却摔倒在地,忙不迭爬起后,刚追了五尺,又一次被绊飞。

『我看见她 ♬ 她抱着赤红的她』

我包上的电筒滚入草丛的阴影,我循着光去刨它,也终于看见了一次又一次绊倒我的它们。

『我看不见她 ♪ 我看见赤红的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只斓兽要带我来它们的墓地,也许向导他们会管这种地方叫乱葬岗,但我愿把一具具裹着白骨的毛皮和其上盘错的榆树苗称之为墓碑或葬礼。

『我是她 ♬ 赤红的我是她』

不,这不是。我再一次端起电筒和汽灯时,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我看见了尚未腐朽的它的尸体,和里面包覆着的她的尸体。年幼的榆人脊背上尚带着未枯萎的花骨朵,蜷缩在同样幼小的斓兽皮毛间,她们尚未被土地吞没,也尚未生长成亭亭玉立的树苗。

『她看见了我 ♪ 她抱着我』

我和斓兽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它安静地用金色眼睛注视我,而我背对着上升的朝阳,浑身冰冷。它没再停留,走向了林和雾气,留下一道通向山上的陡峭台阶。

我离开了她们的墓地。


6.
向导很高兴我不再闹脾气,对我愿意回去探视雄性榆人的转变十分欣慰。我抑制着去而复返的干呕欲望,买了一整罐甜乳以证明自己的诚意。向导则是带了从储物箱里特地翻出的录影仪,我讽刺他说你打算传播什么希望的影像吗?他跟听不出来似的教我怎么去调校仪器。

我不想在山里过夜,于是我们自黄昏出发,赶在第三次晨昏交替前抵达那座小宅。

男主人先生不计前嫌,带着他长大成榆的大儿子们来开门,并且欣喜地告诉我们,他的新孩子们刚出胚,已经尽数脱卵,能够和其他兄弟们一同接受哺乳了。向导喜气洋洋,举着录影仪问候着,还说我们给新生的娃娃们带来了甜乳,两人聊得十分热络,那些年幼的榆人便瞄上了我。我的烦躁值在刚才发现雄性榆人穿着我上回留给雌榆人的冲锋衣出镜时达到了顶峰,抛了一把路上买的拔丝糖棍任他们哄抢,便闪身去了后院。

斓兽姑娘依旧卧在原地,这一次她的肚皮没有再高高鼓起,已然功成身退地瘪了下去。我看着斓兽毛皮下一个个蠕动的小小起伏便知道那些新生的胚胎是什么德行,又从包里抽出一条保温斗篷替她裹上,一方面是替代那被偷梁换柱的冲锋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证我自己不会因为再次意外目睹那些幼崽而精神崩溃。

斓兽的毛皮已然出现诸多蛀洞,雌榆人脊梁上的枯萎花萼暴露在外。我没法帮她太多,姑且清理干净她上肢枝丫旁堆积的枯枝败叶,小心翼翼换了垫被。我原以为垫被时时贴在土地上,必然早已在索路塞迪尔的潮湿气候里霉变腐坏,却意外地发现它底下还衬着一层无机质防水层。

我记忆中浮现出了雄性榆人贪婪舔舐无机薄片的情景,赶紧打住,也明白了那枚莫名其妙无机薄片的来源。我忍着恶心抽出一片,却发现它在我汽灯的照耀下反射出不寻常的光线。雌榆人透过斓兽皮那空洞的眼睛注意到了这里的光芒,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咽,而我握着那枚薄片,另一手拿着我腰包里带着的奈寇诗歌,因它们过于相似的质地和纹路而迷惑。

也许在过去的某一年,我和她曾在城中同一间书店里路过同一个书架,我们曾排在同一条冰淇淋的队伍里,我们或许曾在同一本书的书脊上用肢端抚过,也许曾在先后在同一篇曲谱旁写下注解,也许我被满脸通红地别上榆钱时,她正在街边咯咯笑开,我也许接到过她绽开的花叶,又或者,在某一个早上,我们曾并肩在山巅上鸟瞰溪流,放声歌唱。

或许是我和榆人姑娘离得太近了,她腺体里滴落的水滴落到了半透明的诗笺上——这或许是我自己的眼泪,毕竟一个枯竭至此的榆人怎么还会有多余的水分流出体外呢?

我视线模糊着,听觉却变得灵敏起来,身侧榆人的咕哝和呜咽被锐化成一个个字符。

“Mo……momo……”

“Mama……”

现在我可以确信诗笺上的液体里必定混杂着我的泪水,它的温度过高,在渗进斓兽皮毛的空洞眼眶之前就蒸发殆尽。我像是被谁卡住了咽喉,而她像是一个悲恸的黑洞,没收了我和她的声音。

我的诗集落在我们的膝边,展开在灰泥里,翻开的那一页间夹着一串干瘪又丰饶的榆钱。


7.
我相信这家的雄性榆人不会再欢迎我回去,因为我又一次不告而别。向导被我满脸横七竖八的泪痕吓坏了,终于没追上来,我也该庆幸自己不需要解释太多,为我自己,也为我怀里多出来的小小襁褓。

我独自行动的速度向来很快,加之没有向导的跟随,我得以通过湿滑的长阶在入夜前回到出发点附近的山脚。我跌回那片无名墓地时正值黄昏,整片野地沾染着和清晨相似的色彩,除了那些散漫的斓兽们完全不见踪影之外。



在后院里刚恢复一些意识时,我最先感受到的是手背上枝条的触感。那干枯的榆人姑娘在皮毛中颤抖,却像是被重新注入了一些生气,用她的一条枝丫勾住了我的手指,另一条盘桓的枝干托着什么朝我递来。我接过那斓兽皮毛囫囵裹成的襁褓,连同里面并排蜷缩着的三个小小尸骨。三个年幼的雌性榆人宛如及雅星堆的古老遗体,背负着尚未开放就被过度使用的花苞,挤在一起枯萎和沉睡。

我看不见榆人姑娘的眼睛,却从她微微用力的枝丫上感受到了无声的祈求。当那枚干枯的榆钱被我坠在她枝叶间时,她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些带有温度的感情,对我,也对我怀中属于她的恋恋不舍的襁褓。



现在这小小的襁褓和她的姐妹们一起熟睡在胭脂色的麦草里,和入夜的野地一同陷入梦境。我想这会是我此次出行的结局。

我没有第三次走进那间院落的理由,也实在没有第三次见证那一切的勇气。

至少我在接到向导声嘶力竭的通讯前是这么觉得的。


8.
向导先生实在是相当中用,自接通之后就在通讯里发出一阵阵不可名状的尖啸和惨叫,还伴随着撞击和摔落的噪音,什么话也没交代清。最后我在噼啪的电流声和杂音里受不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拉锯(我猜他的通讯器大概没拿稳掉进了积水里),在收拾行装的时候把这段通讯的录音连同坐标转接给了主星救援队,然后匆匆抄山路赶过去——向导听起来很有精神,但他过于亢奋的反常精神状态让我非常担心榆人姑娘的处境。即使连续数日的长途奔袭让我十分疲惫,此时也不得不从瑟缩着的麦草间站起身,第三次赶向那该死的山峦。

走山路比穿过山坳要快得多,即便如此,我也在途中接到了四次不同的通讯。两次来源于主星救援队的出动确认,一次来源于便利店附近的通讯站,剩下一次则是来源于在逃进乡镇前被我拦下的向导先生——他看起来除了精神创伤之外完好无损,所以我让他最后再履行一次向导的职责,带我回到让他精神涣散的漩涡中心。

说实在的,我眼前的这座住宅已经没有之前两次所散发出的诡异气息,不过向导不这么觉得,越是靠近就越是频繁地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刺耳哭号。我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安排这位歇斯底里的哥们在山路转弯处等待救援队,好让我的耳朵远离他。

这次我不需要敲门造访(事实上这座屋子已经没有门了),我直接跨过门槛,然后和一名神情呆滞的榆人崽子打了照面。我依稀记得他是这家孩子里排第八位的小儿子,算不上早慧,说话也不大利索,但眼下他已经是这个房间里最可靠的男子汉了。看来他的哥哥们已经一个不剩地奔出门去,而他的小弟弟们又跑不掉,零星蜷缩在角落和家具间。这些场景让我无故想起一些用来哄小孩睡觉的老掉牙故事,于是我也像故事里的豺兽一样把这些啃枝丫子的小鬼捉出来,进屋去找他们的父亲。

我踏进后院的瞬间以为自己晕奶,这不是什么低俗玩笑话,而是地上确实如同凶案现场一般到处泼洒着白色的乳液,从气味和颜色判断似乎是我上次带来的甜乳。我害怕自己预想的最坏情况出现,缓缓举着汽灯去照亮院落中心的“老地方”。

那里的树杈和根茎依旧纠缠盘虬,但中央空空如也。

那姑娘不见了。我的心脏猛地加速搏动起来。

避开地上的积液,我在不详的黑暗里迈进几步,让光圈的范围向深处蔓延。甜腻的气息愈发浓厚,最终我在它们汇集的地方看见了一具被剖开的榴果——那位雄性榆人,那位男主人。

男主人仰卧在乳白色的水洼中央,似乎在沐浴或游泳。他的腹部被撕裂开来,香甜的乳液正从里面溢出,而他挚爱的幼崽们正挤挤攘攘依偎在他的腹腔里,亲热地贴着他的内壁,与他们的父亲一同干瘪死去。

一个抽抽噎噎的小榆人在院门旁捡到了向导被摔裂的摄录仪,一面从我身后递给我,一面茫然地看着他父亲的尸体。我摸摸他的头,接过摄录仪,试图启动机器还能运转的部分。显示屏雪花了一阵,总算被调出了图像来。录像里的向导似乎正和小榆人们玩作一团,我无心看这些无聊的家庭喜剧,径直略过这段,拖着进度条拉到高潮部分。摄录仪里爆发出十分熟悉的雄性尖叫声,我停下了快进动作,只见镜头晃动着朝后院移动过来,昏暗的光线里没有拍到太多榆人姑娘的身影,只看到仰头大口吸食甜乳液的男主人,以及从母亲身下嗅到了甜味,前赴后继循之扑来的幼崽虫潮。他们大抵误以为这个血亲也能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大方地供给一切养分,于是热情地报以同等程度的殷勤索取。接下来镜头的疯狂晃动伴随着镜外向导的凄厉惨叫,最后在剧烈的摔落和掺杂金星的碰撞后归于平静,画面定格在院落深处的父子们逐渐停息的垂死挣扎与蠕动上,摄录机照明灯的能源也逐渐耗尽,熄灭了。

我叹息一声,举着汽灯再次靠近现场的中央。男主人干枯的眼眶直冲着封死的天花板,里面溢出的白色乳液像是欣慰的泪水。我屏住呼吸,将手里的灯又降低了些,照亮了他口器里一些违和而熟悉的色彩。

那是什么?很快我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簇被咀嚼破烂的丰满榆钱。


9.
我捡起院中唯一干净的一片诗笺,朝外面走去,去和救援队的人员对接。在把损坏的摄录仪还给向导前,我抽出了里面的记忆卡,替换上一枚空白的记录,他只要维持现在的浑噩状态就自然什么都不会发现。

当我回到玫瑰色的墓地时,天色已经又转到了黎明时分。我在昨晚埋葬的小小坟堆前坐下,拿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一夜之间冒头的嫩芽。我不知道空气的震颤和野兽的长吟哪一个更先触动我的五感,总之,我抬起头时在远处的山丘顶端看到两匹纤瘦的斓兽身影,一只色彩斑斓,如获新生,另一只是我熟悉的墨色,有着我不久前刚在摄录仪里见过的金色眼睛。

那个方向的光芒很刺眼,而她们毫不避讳,转头没入光芒万丈的晨雾间。

我的手里还攥着那枚半透明的诗笺,再一次,我再一次回到和朋友们并肩的山巅。

她们站在我身边,吟诵般唱道:

『请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睡去。
我是激扬而起的风,千丝万缕。
我是雪地里的钻石,灿烂着光辉熠熠。
我是温暖的阳光,亲昵着稻田和谷地。
我是秋季里的细雨,轻柔纤细。

当你清醒于早晨的安宁,
我奔放着飞升的激情。
在羽兽幽静的盘旋中,
我是释放温柔的朗朗群星。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悲泣,
我不在那里,我并没有离去。』

——玛莉·伊莉莎白·弗莱《化为千风》




后记

故事的后续非常潦草,我或许也倒在了山脚下的墓地里,又或许在踏入文明社会的那一刻就被拴上那一模一样的铁链。
我的齿列、我的手脚、我的子房都会被身后的山路蚕食。

但过路的旅人啊,我的姐妹,请你拿起这一盏汽灯,在晨光里从玫瑰色的墓地开始,咆哮着将这片腐烂的土地燃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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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oman Hook @ 2024-03-04, 22:17
A Pleasant Evening

一个愉快的傍晚

作者:罗伯特·W·钱伯斯(Robert W. Chambers)
译者:浪漫之钩

就这么,我缓缓入睡。

吃光了肉,喝光了汤。

打起了鼾,哦,堪比一架管风琴。

这琴音,一跃吹得更响了……
——阿里斯蒂德·布鲁恩特[注]

[注:阿里斯蒂德·布鲁恩特(Aristide Bruant, 1851-1925),法国歌手、作词人。引文出自他的诗作《Heureux》,讲述一名流浪汉露宿巴黎街头,悲凉又自嘲的一夜。]


Chapter I

当我踩上四十二街一辆百老汇缆车[注]的踏板时,听到有人说:

[注:cable-car,一种用地下缆线拖动前进的城市交通工具,原理类似登山的缆车。]

“你好,希尔顿(Hilton),贾米森(Jamison)正在找你。”

“你好,柯蒂斯(Curtis),”我答道,“贾米森想干吗?”

“他想知道你这整个星期都在干什么,”柯蒂斯说道,车子猛地向前一倾时,他拼命抓住了护栏;“他说,你似乎以为,《曼哈顿每周画报》(Manhattan Illustrated Weekly)开办出来的唯一用途,就只是给你提供工资和休假而已。”

“这个靠不住的老流氓!”我愤慨地说,“他根本完完全全就知道我在哪里。休假!他以为六月份待在州立军营里很爽快吗?”

“噢,”柯蒂斯说,“你是跑到皮克斯基尔[注]去了?”

[注:Peekskill,纽约北面的一座小城。]

“正是这样,”一想到委派给我的任务,我就怒气上冲。

“热吗?”柯蒂斯迷迷糊糊地询问着。

“阴凉的地方都有一百零三度[注],”我答道。“贾米森让我交三个整页再来三个半页的一共六个画稿,全部是已经开工的本期新刊上要用的,合约里还画了好多线,标出一大堆要求。我本来可以造假的——我倒希望自己这么做了。真够傻的,忙来忙去玩命工作,才完成些真实可信的插画,而现在,这就是我得到的感谢吗!”

[注:应该是华氏度,换算成摄氏度约为39.4度。]

“你带照相机了么?”

“没有。下次会带着的——我不会再把自己认真负责的劳动成果,浪费在贾米森身上了,”我愤懑地说。

“没意义,”柯蒂斯说。“每次军事界的报道任务派给我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学你这种干劲十足的画师作风,真的;我会去自己的工作室,点上烟斗,抽出一大堆旧的《伦敦新闻画报》,从中选取一些卡顿·伍德维尔[注]画的适合的战争场景——然后直接拿来用。”

[注:理查德·卡顿·伍德维尔(Richard Caton Woodville Jr., 1856-1927),英国著名的报刊画师,擅长战争场面。]

车子疾驰着,绕过了十四街那个能把人脖子甩断的转弯。

“是啊,”柯蒂斯接着说道,此时缆车在莫顿餐馆(Morton House)前面停了一会儿,随后在一阵狂暴的铜铃哐当声中,再次蹿向前方,“没意义,为那些经营《曼哈顿画报》的大蠢蛋而去敬业工作简直毫无意义。他们根本不会感激。”

“我认为大众会的,”我说,“但可以确定贾米森不会。他不配,对他,我最好照着你们这帮人里大多数人做的那样——直接拿一堆卡顿·伍德维尔和托尔斯特鲁普[注]的旧画,改掉军服,‘时髦’一下其中一两个人物,然后就交上去这么一幅标记为‘现场实景’的画作。但我终究还是对这种做法有些反感。这个星期,几乎每天都驱赶着自己走上那座炎热的营地,或者策马奔行在那些炮位的后端。我已经完成了一幅一整页的《月下兵营》、一整页的《炮兵演练》和《轻型火炮开动》,还有十几幅较小的画,我在它们上面花费的喘息和汗水,比贾米森在他那孱弱的一生中全部见识过的还多得多!”

[注:托尔·德·托尔斯特鲁普(Thure de Thulstrup, 1848-1930),生于瑞典的美国插画师,同样因优秀的战争插图而闻名。]

“贾米森的想法已经急转弯了,”柯蒂斯说,——“转得比哈莱姆的自行车轮子还多得多。他现在要你创作一幅整页的大插图,周六前交稿。”

“你说什么?”我惊呼着,一时愣住了。

“是真的,他本来是要派吉姆·克劳福德(Jim Crawford)去的,但吉姆打算去加利福尼亚参加冬季画展,所以这趟差事归你了。”

“画什么?”我狂躁地追问道。

“中央公园的动物,”柯蒂斯嘿嘿一笑。

我暴怒了。动物!认真的吗!我得告知贾米森,我有权利获得一定的关怀!今天是星期四;意味着他只给我一天半的时间,来完成一幅一整页的报纸插图,而且还是在我刚结束州立军营那边的工作后,我觉得自己有权利得到一点点休息。无论如何,我要拒绝这项指令。我决定就这么去对贾米森说——我决定毅然决然地这样对他说。然而,有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我们总是下决心要去对贾米森说,最后却始终说不出来。他是个别具一格的人,大肥脸,薄嘴唇,声音温婉,为人随和,动作轻柔,如一只小猫。

这就是为什么当我们实际与他面对面的时候,坚定的信念往往会做出让步,仅仅因此,我从未能当真下定决心。他话很少——我们也一样,尽管我们依然经常与他会面,只是,怀揣的总是其他的念头。

真相是,《曼哈顿每周画报》是全美国工资最高的、最好的一家画报,而我们这群年轻人并不担心会被随手抛弃、从此漂泊。贾米森的美术知识,可能和这座城市里任何一位“美术编辑”同等的广博。当然这不值一提,但对我们而言,这个事实理应受到真诚的报答,我们也确实给出了相当的报答。

不过,这一次,我决定让贾米森明白,那些画作是没法大批量生产的,还有,我既不是个商场巡视员,也不是一件家传的旧衣服。我将坚持我的权利;我将告知老贾米森几件事情,保证让他那顶丝绸礼帽下的“方向盘”飞旋起来,如果他打算在我身上尝试任何那种装温柔小猫的手段,我就让他见识一点赤裸裸的现实,一口气吹飞他脑袋上的毛。

心中涌起了一股壮烈的愤慨,在市政厅前我跟着柯蒂斯跃下车厢,数分钟后,我们走进了《曼哈顿每周画报》的办公室。

“贾米森先生要见你,先生,”当我穿行到长长的走廊上时,有一名排字工人这么说道。我把画作丢在桌子上,用手帕擦起了额头。

“贾米森先生要见你,先生,”一个满脸雀斑、鼻子上沾着块油墨污迹的小男孩说道。

“知道了,”说着,我开始脱起了手套。

“贾米森先生要见你,先生,”一个瘦长的信差说道,他正扛着一捆校样稿朝楼下走去。

“贾米森真是有病,”我自言自语,起身迈向通往贾米森所在地的那条漆黑走道,脑中排练着一篇有条有理、用来挖苦他的演讲,此前的十分钟里,我一直在编着这些词。

进门时,贾米森抬头望了过来,轻柔地点了下头。我的演讲词都忘掉了。

“希尔顿先生,”他说,“我们需要一幅整页的动物园插图,在它挪到布朗克斯公园之前要用。星期六下午三点,这幅画必须交到雕版师的手里。在军营的一周过得愉快吗?”

“不,”我咕哝着,暴怒地发现已经无法记起自己那小小的演讲了。

“这天气,”贾米森的声音中带着温柔的谦逊,“到处都很闷。画稿交了吗,希尔顿先生?”

“嗯。真该死的热,我工作得像个黑鬼似的——”

“我猜,你快被压垮了吧。这就是你跑去卡茨基尔山(Catskills)旅游了两天的缘故吗?我相信山上的空气能令你重获生机——不过——星期二的时候还去克兰斯顿(Cranston)的店里参加交谊舞会,能否算是细致稳妥的时间安排呢?在这么不舒服的天气里跳舞,着实不太明智。早上好啊,希尔顿先生,别忘了,雕版师到时要能拿到你的画,截止时间为星期六三点。”

我走了出去,半带着催眠感,半带着怒意。经过时,柯蒂斯对我咧嘴一笑——我应该甩他两耳光的。

“真不痛快,为什么那只流氓老猫一打起呼噜,我的嘴就张不开了!”我自问着走进电梯,猛的一下就降到了一楼。“我不会再容忍这类事情了,不会再容忍太久了——以一切狡猾诡计之名啊,他怎么知道我去山里逛了?他大概认为我很懒,就因为我不想让自己活活累死。他怎么知道克兰斯顿店里的舞会的?这老猫!”

机器,忙碌的人们,喊叫与喧嚣充斥着我的耳朵,这时我穿越大道,转进了市政厅公园。

塔顶的旗杆上,旗子垂了下来,耷拉在温暖的阳光中,几乎不见一丝微风,来抬起它暗红色的条纹。头顶铺展着一片灿烂无云的晴空,极深、极深的湛蓝,在太阳宝石般的光线里,颤动着,晶莹闪烁。

鸽子在空中打着转,环绕着邮局的灰色屋顶飞行,有的脱离上方的蓝天,落在广场的喷泉附近,拍打着翅膀。

市政厅的台阶上,讨人厌的政客闲坐着,有时用木制牙签勘探自己厚重的下颌,有时搓捻他下垂的黑色八字胡,又有时将灭烟头的水,泼洒在大理石台阶和修剪得短短的草坪上。

我将目光从这些人类害虫身上移开,飘向内森·黑尔[注]那张冷静、傲视众人的脸,他正站在他的底座上,接着,我的视线又转向了那位披着灰外套的园警,目前他的职责,是阻止小孩踩进凉爽的草地。

[注:Nathan Hale,独立战争中的美军间谍,于1776年刺探英军情报时被俘并被处死,纽约市政厅的公园里立着他的雕像。]

有个双手纤细、眼睛下长着黑眼圈的年轻人,正沉沉睡卧在喷泉旁边的一张长椅上,那名警员走了过去,用一根短棍敲了敲他的鞋底。

年轻人机械地爬起身,瞪着四周,被太阳照得有些茫然,他打着哆嗦,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我看见他走到那幢白色大理石建筑前,在台阶上重新坐下,于是走过去跟他聊了起来。

他既没有看我,也没有留意到我递过去的硬币。

“你病了,”我说,“最好去医院看看。”

“去哪儿?”他恍恍惚惚地问道——“去过了,但他们不肯收我。”

他弯下腰,系紧了鞋带,就是把鞋子残余部分固定在他脚上的那截绳子。

“你是法国人,”我说。

“嗯。”

“你没有朋友吗?有没有去找过法国领事?”

“领事!”他答道;“没有,我没有去找过法国领事。”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说话像个绅士。”

他站起身来,站得非常笔直,看着我,第一次,正面直视着我。

“你是谁?”我唐突地问道。

“一个放逐者,”他毫无感情地说完,便瘸着腿离开了,双手插在那破破烂烂的口袋里。

“嘿!”那名园警紧赶着追在我身后,旁听了我的问题以及流浪者的回答,这时他说;“你居然不知道那个无业游民是什么人吗?——你可是新闻界的人呀!”

“卡西克(Cusick),那是谁啊?”我发问道,看见那个细瘦、衣衫褴褛的身影移动着穿过百老汇,走向了河边。

“你当真不知道吗,希尔顿先生?”卡西克怀疑地重复了一遍。

“是,我真不知道;我之前从来没瞧见过这个人。”

“怎么可能,”那名小不点警员说,“那是‘士兵查理’(Soger Charlie);——你记得的——那个贩卖情报给德国皇帝的法国军官。”

“本来应该已经被枪决的那个?现在我想起来了,是四年前的事——他逃走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人就是他?”

“所有人都清楚,”卡西克吸着鼻子,“我还以为你们新闻家会最先知道这事呢。”

“他叫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后,我问道。

“士兵查理——”

“我是指他原来的名字。”

“哦,不知道是什么法国土名字。这儿没有一个法国人愿意跟他说话;有时候他们还臭骂他,踹他走。我估计他就要这么一点一点地慢慢死掉了。”

现在我记起那个案子了。法国有两名青年骑兵军官遭到逮捕,指控其将防御计划及其他军事机密出卖给了德国人。判决前夜,其中一人,只有老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逃走了,并且出现在了纽约。另一个则被照常枪决。此事件引起了一些喧哗,因为两名年轻人都出身于优秀的家庭。这是一段令人难受的插曲,所以我匆匆就把它忘记了。如今,重新唤醒在脑中,我回忆起了报纸上的案情说明,只是想不起那名悲惨的年轻人叫什么了。

“出卖自己的国家,”卡西克正评论着,看见有一帮小孩走出了他的视线角落——“你没法信任哪个法国人,或者拉丁佬,或者德国人。估计美国佬大概才是唯一忠诚的民族。”

我看着内森·黑尔那张高贵的脸孔,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那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对吧,希尔顿先生?”

想起本尼迪克特·阿诺德[注],我看向了自己的靴子。

[注:Benedict Arnold,独立战争中的美军名将,后叛逃投靠英军。]

接着,警员说,“那么,再会咯,希尔顿先生,”便走去吓唬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了,那孩子已经爬上围栏,正俯身向下,闻着芳香的绿草。

“不许动,条子!”她那些嗓音尖锐的伙伴们大叫道,这一大伙小叫花子冲出广场,撒开腿跑掉了。

怀着一种沮丧的感觉,我转过身,走向了百老汇,长长的黄色缆车在路上来来回回掠过,叮铃铃的铜铃声、笨重的卡车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反复回荡着,从法院大楼的大理石高墙,一直传向邮局的花岗岩楼体。

一群群仓促、忙碌的行人,穿梭着进城又出城。身形瘦长、表情肃然的职员,打扮精致、目光镇静的经纪人,随处可见脾气暴躁的政客,带着某个受宠的跟班手挽手前进,随处可见在市政厅工作的律师,土黄的面容,阴沉可畏。有时,走来一名消防员,套着深蓝色的制服穿越人群,有时,走过一名身披蓝色外套的警员,擦抹着自己修剪过的头发,把钢盔拿在戴着白手套的手里。还有女人,面色发白的女店员,长着漂亮的眼睛;高挑的金发女郎,可能是打字员,也可能不是;有许多、许多年纪更大的女人,她们在城市中自己那片地带里做的是什么买卖,没有哪个人类敢多做猜想;但每个匆匆进城又出城的人,都沉溺于某种东西,它赋予了这整个不得安宁的庞大人堆一种共同的外观——一种共同的情绪,那即是一个人急速奔向某个毫无希望的目的地时,流露出的印象。

我认识其中一些从我身旁路过的人。里面有邮件快递公司的小乔斯琳(Jocelyn);有胡德(Hood),他曾拥有过的钱,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而当他离开华尔街时,得到的钱便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少了;有纽约州国民警卫队第45步兵团的提茅斯上校(Colonel Tidmouse),也许是刚从《陆海军日报》的办公楼回来;还有迪克·哈丁[注],他创作出了曾被印刷过的作品中最好的、关于纽约生活的故事。人们说他的这个头衔不再合适了,——特别是那些同样创作纽约生活故事的人,特别是那些只要他们活着,就一直说自己即将迫近这顶头衔的人。

[注:Dick Harding,虽然现实世界确实有人叫这名字,但1896年的纽约似乎并无这么一位作家。]

我看着内森·黑尔的雕像,然后又看着从他的底座四周奔腾而过的人流。

“就这样吧,”我嘟囔着离身而去,走进百老汇,向一辆进城缆车的司机招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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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Lord Ex @ 2024-02-04, 13:42
序言

由衷感谢所有参与过《黑暗世界》尤其是《狼人》产品线汉化的译者!没有各位的劳动成果,我根本无法完成如此庞大的工程。

希望这本最新的《黑暗世界》兼《狼人:末日怒嚎》核心规则书的汉化版能抛砖引玉,吸引更多新人。

时间仓促,水平有限,如有任何建议或疑问,请反馈至特珞(trow.cc)黑暗世界专区

翻译、校对、排版:Lord 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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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原文的排版


通俗易懂的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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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By: Roman Hook @ 2023-12-31, 16:26
Worms of the Earth

大地蠕虫


作者: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
译者:浪漫之钩


“敲钉子吧,士兵们,让这位客人亲眼看看这纯正的、绝佳的、我们罗马式的正义!”

说话者把紫色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罩着自己强壮的躯体,坐回到了他的官椅上,架势大得就像是坐回到了他在大竞技场里的座位,正要观赏角斗士们的刀剑交锋一样。权力的呈现,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增添了光彩。激励人心的骄傲,对罗马人的心理需求来说必不可少,而提图斯·苏拉(Titus Sulla)的高傲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是埃博拉库姆[注]的军事总督,只对罗马皇帝负责。他是个体型健壮的男人,中等身高,有着纯种罗马人那鹰一般的面容。此时,一丝嘲讽的微笑浮现在他饱满的嘴唇上,增强了这种傲气中的自负感。外观上,他是鲜明的军人风貌,穿着与级别相符,披挂着黄金甲衣,和雕有花纹的胸铠,腰带上佩着短剑,而那顶带有羽毛顶饰的镀银头盔,则被他搁放在膝上。身后站着一大帮无情的士兵,手持盾牌长矛——一群来自莱茵兰(Rhineland)的金发巨汉。

[注:Eboracum,今英国约克市。]

面前正上演着的这幕情景,显然给了他相当真切的快感——是一幕常见的场景,平凡得遍布各地,在罗马这辽阔的疆界内随处可见。一座粗糙的十字架,被平放在荒芜的大地上,其上捆着一个人——半裸着,被绳子缚住的四肢,怒睁的双眼,和蓬乱、纠缠的头发,都暴露着他肉体上的野性。处刑人是几名罗马士兵,他们举着沉重的锤子,正准备用尖利的铁锥,将受害者的双手双脚钉上那具木头架子。

在城墙外这个令人畏惧的处刑场上,只有一小伙人围观着这幕骇人的场景:总督和他紧觉的侍卫们;几位年轻的罗马官员;还有那个被苏拉称之为“客人”的男人,他挺立得如同一尊铜像,默不出声。与罗马人闪耀的风采相比,这人朴实的装束看上去单调无光,甚至可说是阴郁。

他皮肤黝黑,但与周围的这些拉丁人并不相仿。他周身上下没有半点热情,没有地中海人那接近东方人风格的感性,没有令他们得以容貌添彩的热意。站在苏拉座椅后面的那些金发野蛮人,在面部轮廓上跟这个男人的差异,倒是比跟罗马人的区别少些。他没有饱满、翘起的鲜红嘴唇,也没有那种令人联想到希腊人的、浓密卷曲的发丝。乌黑的肤色,也不同于南方人那浓厚的橄榄色;反而更像北方人阴冷的墨色。男人的整体外形,隐隐暗示着那些迷蒙的雾气,幽暗与酷寒,以及凛冽的寒风,令人联想到荒凉的北方国度。就连他黑色的眼睛里,都透着粗犷的冷酷,如两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焰,穿透过深邃的冰层。

只有中等身高,但他身上有某种东西,某种超越了简单的肉体躯壳的东西——一种明确的、猛烈的、先天的生命力,只有狼或者黑豹身上那种类似的活力,能与之相提并论。在他坚韧、紧凑的身体的每一根线条上,以及粗大、笔直的头发和薄薄的嘴唇里,这生命力都是直观无疑的——还有肌肉棱起的粗脖子上方,这鹰一般的神态,这宽广平坦的双肩,这雄厚的胸膛、结实的腰身、细长的双脚。以黑豹式的、野性的精干天赋铸就,这正是一座散发着跃动潜能的雕像,将他的力量,遮蔽在坚如钢铁的自制力下。

脚边蹲伏着另一个人,肤色与他相像——但相似性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另一个人,是个发育不足的壮汉,有着扭曲不成形的四肢、粗笨的身体、低陷倾斜的额头,脸上则是一副蒙昧、残暴的表情,但此时又清楚地混杂进了一些恐惧。至于十字架上那人,按部落的分法,与其说他长得像那个被提图斯·苏拉称作客人的男人,不如说,他跟这个蹲着的、发育欠缺的壮汉要更像得多。

“喂,帕塔·麦克·奥特纳(Partha Mac Othna),”总督刻意用傲慢无礼的口气说道,“等你回你们部落的时候,要带回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正义的故事,关于南方统治者罗马的正义。”

“我会带回一个故事的,”对方以一种不泄露任何情绪的声音回答道,正如他漆黑的脸庞,已经锻炼得能纹丝不动,绝不显现出心中躁动的痕迹。

“对罗马统治下的所有人的,正义,”苏拉说。“罗马和平!对美德予以奖赏,对罪恶予以惩罚!”他内心里嘲笑着自己这阴暗的伪善,接着继续道:“皮克特国度的特使,你看,罗马惩治罪人的速度,是多么的迅猛。”

“我看到,”那名皮克特人(Pict)答道,他的声音中,深埋着被强行抑制住的愤怒,以及难耐的杀意,“一个属于别国国君治下的臣民被处决,就好像他是罗马人的奴隶一样。”

“他受到的审讯和判决,都是在一所公正无私的法庭里进行的,”苏拉反驳道。

“是呀!而且指控者是个罗马人,目击者都是罗马人,法官也是罗马人!他被指控犯了谋杀罪?在瞬间的暴怒下,他击倒了那名罗马商人,一个欺骗他、戏弄他、敲诈他的人,他是为了还击对方持续的辱骂——对呀,就那一下!难道他的国王不过是条狗,能放任罗马人的法庭擅自审判其臣民,然后任意将人钉上十字架处死?难道他的国王如此柔弱或是愚蠢,自己没有能力主持正义?你们告知我国了吗,对那名罪犯的正式控告送来了吗?”

“喂,”苏拉冷笑着说,“你可以自己去告知布朗·麦克·莫恩(Bran Mak Morn)。我的朋友,罗马,是用不着在乎野蛮人国王会如何看待她的行为的。蛮子要是想到我们当中来,那他们就得知道谨言慎行,否则后果自负。”

那皮克特人啪的一下合上了刚硬的下颚,用这动作告诉苏拉,继续啰嗦下去将不会引来任何回复。罗马人向刽子手们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人抓起一根尖钉,对准后放在了受害者粗大的手腕上,重重地敲了下去。铁制的尖端深陷入血肉中,扎碎了骨头。十字架上的男人嘴唇扭曲了起来,尽管他的口中,没有放出一声呻吟。就像一头被捉住的狼在奋力对抗着捕兽笼,被缚的受刑者也在本能地扭动、挣扎着。他两边的太阳穴上血管暴起,低矮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粒粒汗珠,手臂和腿上的肌肉蠕动着,缩聚着。锤子砸落,无数次毫不留情的击打,驱使着残酷的尖头陷得越来越深,穿透了手腕和脚踝;鲜血奔流成一条浊黑的河流,漫过那握着长钉的双手,沾污了十字架的木头,骨骼的碎裂声听得清清楚楚。然而那位受难者没有发出一句呼喊,即便他发黑的嘴唇竭力向外翻卷,直到牙龈都露了出来,即便他毛发蓬乱的脑袋,无法控制地从一侧猛甩向另一侧。

那个名叫帕塔·麦克·奥特纳的男人,宛若一尊钢铁塑像般站着,那张难以捉摸的脸上,喷射着灼灼燃烧的目光,在紧绷的自制力下,他全身死硬如钢。蹲在脚边的那位畸形的侍从,则用双臂紧锁着主人的膝盖,挡着脸不去看那残忍的场景。这对手臂像铁器一样死死抱着,那家伙压低了声音,焦急不安地念叨着,仿佛是在祷告。

最后一击落下;手脚上的绳索都被切开,这样此人就将纯粹靠那些钉子支撑悬挂着了。他已经停止了挣扎,因为那样做不过只是在摩擦刺入身体的尖锥,刺激着剧痛的伤口罢了。明亮的黑眼睛失去了光芒,但目光从未离开那个名叫帕塔·麦克·奥特纳的男人的脸;他绝望的眼神中徘徊着一道希望之影。此刻,士兵们抬起了十字架,将尾端安装在事先挖好的洞上,踩实周围的泥土,让它保持竖立。那个皮克特人挂在半空,被扎入他肉中的那几枚钉子悬吊着,但他的嘴唇间,仍旧不曾蹦出任何声响。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特使那阴沉的脸上,可是,眼底最后一丝期望的微影也已经消失了。

“他会活上好几天!”苏拉兴奋地说。“这些皮克特人的命比猫还硬!我要派一支十人队留在这里,日夜看守,保证没有人在他死前把他救下来。嚯,过来,瓦列里乌斯(Valerius),向我们受人尊敬的邻居布朗·麦克·莫恩国王致敬,向他敬上一杯酒!”

一声大笑,那名年轻的官员走向前来,他端着一只盛得满满的酒杯,踮脚站起,举杯凑到受刑者焦渴的唇边。只见那对黑眼睛里燃起了一团鲜红的热浪,一股无法克制的仇恨;皮克特人把头扭向一旁,刚好避开了碰过来的杯子,他张开嘴,一大口唾沫吐进了年轻罗马人的眼睛里。瓦列里乌斯一声怒骂,摔杯在地,并在任何人来得及去制止他之前,便已抽出佩剑,将其贯穿进了皮克特人的身体中。

苏拉站了起来,他骄横的愤怒惊呼随之响起;那个叫做帕塔·麦克·奥特纳的男人则已凶暴地飞跃而出,但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瓦列里乌斯似乎有些许被自己吓到了,表情郁闷地擦起了佩剑。他的行为出自本能,只是在对方侮辱下的自然反应,为了罗马人的荣耀,这个难以承受的东西。

“放下你的剑,年轻的先生!”苏拉高喊道。“百夫长普布利乌斯(Centurion Publius),去把他拘押起来。在牢房里喂上几天隔夜的面包和臭水,应该能教会你约束住自己那娇贵的自尊,让你能在关系到帝国宏业的事务上保持自制。怎么搞的?你这没长大的蠢蛋难道没想到吗,你送给了这狗东西一个多么仁慈的礼物,还能有比这更轻松的死法吗?比起在十字架上慢慢煎熬至死,谁不会是但求速死,宁愿死在一把剑下?把他带走。对了,百夫长,你给我看着那些卫兵,不许他们离开十字架这里半步,防止尸体被什么人取下来,要一直守到乌鸦把这些骨头啄个精光。帕塔·麦克·奥特纳,我要去参加德米特里厄斯(Demetrius)家举行的宴会了——你想随我一起来吗?”

特使摇了摇头,他注视着已浸染成黑色的十字架,视线集中在那具吊挂着的、软塌塌的躯体上。他没有作答。苏拉嘲讽地笑了笑,接着便起身迈步而去,身后随从的是他的文书官,毕恭毕敬地抬着那张镀金官椅。还有那些冷漠的士兵,瓦列里乌斯与他们同行,脑袋低垂不起。

那个叫做帕塔·麦克·奥特纳的男人挥手一甩,扬开收拢在他肩头的一大块斗篷,他停了一会儿,盯着可怖的十字架和承载其上的重担,这死亡景象漆黑地刻印在暗红色的天空下,背后的夜色里,乌云正在聚集。接着,他潜行离去,身后随行的,是他那位沉默的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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